汝南縣災民向高處轉(zhuǎn)移(來源:南方都市報)
把死去的孩子從妻子懷里蹬掉
河南省遂平縣文城鄉(xiāng)魏灣村的魏成栓和新婚妻子趙英被巨浪打散了———所幸,他們后來生子生女,已經(jīng)有了第三代。共有28口的家族瞬間失去14口老老小小,而今重新興旺起來———在魏灣沒有誰家的房子比他們家的漂亮;而當年21歲的姑娘,變成了56歲的慈祥大媽。
8月8日凌晨,哥哥魏栓發(fā)現(xiàn)院子已經(jīng)變成了大水坑,屋里的水也漸漸沒過小腿肚。過了約半個小時,魏栓聽到外面?zhèn)鱽硪魂囙须s聲,緊接著老屋內(nèi)墻上的土塊一直往下掉?!胺孔右门??!蔽核ㄚs緊招呼父母先出去,他一手拉著妻子,一手抱著小女兒向外走。水很快漫過了胸口,妻子拖著哭腔對他說:“你會水,你先走吧,看來我活不成了?!蔽核ǖ闪似拮右谎郏骸耙涝垡粔K死?!眲偝鲈鹤?0多米遠,魏栓回頭看了一下,老屋已經(jīng)坍塌了,很快消失在大水中。夫妻倆撈著一個東西死死地抱著。
“嫂子還抱著女兒,其實只有11個月大的女兒早就嗆死了。嫂子依然死活不丟手,水大浪急,哥哥不敢松手啊,一松手也是死。哥哥只好把小女兒從妻子懷里蹬掉,任死去的孩子隨波逐流”———三天后,魏栓和妻子回到家里,得知兩個妹妹和兩個孩子都沒了。
趙英等人被困在了一座老房子里,那里聚集了近百人,大水已經(jīng)向屋子里滲透了,“有人把被子往門上堵,想把水堵住?!碑斈甑内w姑娘說,可是這時,房子塌了,房子是被水憋爛的,“百十口子,活下來的沒有幾個?!彼驼煞虬抢狭艘粋€箔(河南農(nóng)村高粱桿織成的席狀物,很大,可以卷起來曬東西,也可以抹上泥巴當墻)。
35年后,56歲的“趙姑娘”在自家新起的大房子里回憶那時的慘象:“幾天后,我們七八個人回到了村里,是按著記憶找回來的?!彼麄冎荒馨凑漳:挠洃泴ふ掖迩f,因為大水所到之處,房屋、莊稼、樹木,一切“有根”的全被連根拔起,“留下白花花的生地,一棵莊稼都沒有了?!?
這是幾乎所有經(jīng)歷大洪水沖擊幸存下來的人回到村莊的記憶。魏成栓家14口遇難的親屬中,只有奶奶的尸體找了回來。這個村莊的歷史就此“從零”開始。因為,就連祖墳都被連根拔去了。
墜入旋流不復此生
板橋水庫底部高程為120米,文城魏灣高程為100米,遂平縣城的高程為65米,縣城東部的高程為50米。這是一個洪水可以絕對控制一切的坡度。
板橋水庫控制流域面積762平方公里,水庫縱長8公里,平均寬4.45公里。下游遂平西起文城公社魏灣,東至常莊公社任莊,長達55公里,寬15公里,有830平方公里的土地,直接屬于其扇面攻擊范圍。大壩被水頭撕裂的缺口很快成為300多米的裂口。
巨量的庫水,猶如一把切蛋糕的刀子,輕松地將裂口從壩頂向壩基切伸,從20多米高的壩頂,直到壩基根部,近十億立方米的水,再也沒有阻力。
奔涌而出的更大的水流,雷霆萬鈞,成扇面的水墻,向他們蓄謀已久的目標撲去:田野、樹木、飛禽走獸,平原上大大小小小的村莊和人們。
板橋水庫大壩高僅為25米,庫容僅為5億立方米,板橋水庫最大潰壩流量達到78200立方米/秒。板橋水庫的潰壩洪水沖到下游約四十公里處的遂平縣城時,還有53400立方米/秒的洪峰流量。洪水波以立浪或涌波形式向下游急速推進,時速在30到50公里。
換句讓人無法接受的話,這就是一架絞肉機和粉碎機。
按照潰水的速度,大約十分鐘左右,第一個水頭來到板橋水庫下游沙河第十一道彎北岸洼地的魏灣。
又幾分鐘后,洪水來到毗鄰魏灣的趙莊———這是一個更深的洼地,村子里最高的樹的樹梢,還沒有周圍的地面高。
接著是文城、陽豐、遂平縣城、京廣鐵路……
死神邪惡地選擇了黑夜。從凌晨一時到水勢平穩(wěn)的早晨,這5個小時是駐馬店地區(qū)最漆黑的5個小時。5個小時后,駐馬店迎來了新的一天的光明。
趙英對洪水以前,她初嫁的村莊的記憶是:夏日里青紗帳密密實實,瓜熟蒂落的季節(jié)里總能嘗到瓜果的甘甜與清香??蛇@一切,已被洪水滾滾帶走。
就在板橋水庫潰壩之際,它北偏西的石漫灘水庫亦潰壩,同時,河南中部兩座中型水庫、58座小型水庫相繼潰決,近100億立方米(注,加上此前暴雨已經(jīng)滯留在平原地區(qū)的均一米左右的積水)的洪水肆意橫流。駐馬店地區(qū)東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圍內(nèi)一片汪洋,400多萬群眾被洪水圍困。倒塌房屋524萬間,沖走耕畜30.23萬頭,豬72萬頭??缭今v馬店境內(nèi)的京廣線鐵路被沖毀102公里,中斷行車16天,影響運輸46天,直接經(jīng)濟損失近百億元。成為世界最大最慘烈的水庫潰壩慘劇。
渾濁的水面上,是成千上萬具漂浮的人的尸體,大人,小孩,老人,婦女,激烈的水流將他們的衣服剝碎,他們赤裸著,回歸自然狀態(tài),而更多的,則被掩埋在水下。數(shù)不清的家禽走獸,野生的,家養(yǎng)的,甚至包括脆弱的昆蟲,幾乎被悉數(shù)格殺。
沿途的黑暗中,“呼通”、“呼通”的房倒塌聲,“咔嚓”、“咔嚓”的樹被擊斷聲響成一片,撞擊聲中,那些呼救的聲音,沒有機會發(fā)出下半句的聲音。
人們直接被水嗆死,或被水中的物件擊中死亡,或被電線、鐵絲纏繞勒死,或被吸入涵洞窒息而死,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廣線鐵路高坡時,墜入旋流不復此生。
沒有人,也沒有神能更準確地俯瞰這個被碾碎的大地。
當時間磨平傷痕走過35年后,人們逐漸聽到、看到、“回憶”到那真實一幕的情景:
洪水“所到之處,建筑、樹木一瞬間消失了蹤影。干流(指潰水主要沖擊扇面)水面上,人頭攢動,拼命掙扎、呼救。遇難人的尸體和豬、羊、牛、馬、雞、鴨等動物尸體,順水漂流。石磙碾盤被沖下溝河,鏈軌拖拉機、重型機械車床等隨水翻滾。遂平火車站50噸的火車車廂被沖走5公里,鐵軌被扭成麻花形……遂平縣燃料公司五十噸級地下油罐被拔沖走八個,最遠的沖到五十華里外的宿鴨湖水庫。
洪水過后,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大地。河溝里、淤泥里,人畜尸體,橫七豎八?!?/P>
1975年8月8日3時左右,峰頭高達7米到10米的洪水兵臨45公里外的遂平縣城城下。它輕松地越過遂平縣城,在遂平縣檔案館保存的檔案資料記載:“全縣23萬人被沖走,18869人遇難?!?(摘自南方都市報)